她用她毫无隐瞒的湖南口音说了句,你好,可以开始了。我将脚放入盆中,骤然的温差让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,她笑着说道,是不是太烫了。我说,还好。于是她将手放入盆中,将热水扶在我的脚背,然后轻轻的揉搓,边搓边问,你是做什么的?算是写故事的吧。她低着头说道,既然你是写故事的,那我给你说说我的故事吧。她当然不是这么说的,只是我们中间还聊了太多与主题无关的废话,不过最后还是说到了她的故事。
她说我根本不相信会有人把按摩当成梦想,更加不相信有人会把按摩当成一辈子的事业。我们之所以选择做这行,只是因为这是我们能接触到的最挣钱的职业。我们做这行只有一个目的,就是更好的生存。选择做技师的人,一定不会是好吃懒做,贪慕虚荣的人。我来上海六年了,做过金融理财保险服务中介,没有哪行比技师更累,我现在每天上班十二个小时,没有周末,因为做这行没有底薪全靠提成,你想挣多少就得付出多少,我现在月入一万多,很多职业都不如我。
说道这里她露出了自信的笑容,而我却羞愧的低下了头。你是湖南人吧?我故意扯开话题。对啊,我是长沙的。一听就听出来了。她不好意思的笑道,有那么明显吗?还好,你打算回家过年吗?听到这句话她原本明亮的眼眸顿时暗淡了下来。不回了。爸妈都过世了,家里只有哥哥姐姐。为什么啊,不还有哥哥姐姐嘛?哥哥姐姐都结婚了,有自己的家庭,我插在中间过年,多扎人眼啊。这有什么,过年不就是图个热闹,人越多越好。她摇摇头,嗯,还是算了,既然我都觉得不合适,他们肯定觉得更加难受。我就在上海,挺好。那你在上海和朋友同事一起过?就一个人过呗,在家里看电视,吃零食,我已经在网上买了好多零食,下周就该到了。本来今年我姐的儿子答应跟我一起过的,不过他已经买了15号的机票。你姐的儿子?他多大啊?跟我一般大,我们从小一起长大。那你姐多大?比我大二十岁。我皱了皱眉头,这里边应该有更有深刻的故事。在我的盘问下,她终于和盘托出。她来到这个世界上,无疑是一个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意外。当她还没来得及长大,父母就去世了。哥哥姐姐比她大二十岁,完全不是一个年龄阶层的人,没有什么手足之情可言,再加上各自早早成家,根本没人管她,她像断线的风筝飘出学校游荡在社会里,独自生活打拼。
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孤苦无依,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的儿子,只有他关心自己,不管发生什么事总是陪在身边。她知道这样一定会闹出天大的麻烦,但她还是义无反顾的跟他在一起。姐姐知道后大发雷霆,将她赶出家门。她毫无怨言,独自一人来到上海,这一来就是六年。六年里她再也没回过家,因为她知道那里早已经不是自己的家。今年,他来了,他曾经说过只要自己一毕业就来找她。她很开心,也许在这个完全与过去隔绝的城市,他们可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。可是后来他接了一个电话,说要回去过年,她知道,他这一回去就不会再回来了。往年都是一个人过年,今年还是只能一个人过年,也许以后都是一个人过年了。
听完她的故事,我整个人都呆住了,生活往往比电影要狗血太多了。我还是忍不住问道,真的假的?当然是假的啦!这你都信啊。那你还编了这么大一段?
哎呀,做我们这行的,一按至少就是一个小时,总不能一句话不说吧,不得聊点什么的嘛。客人不爱说,我们不就得编点故事咯。我们做技师的能有什么故事,大部分沦落到做技师的女人,要么就是惨绝人寰的身世,要么就是不堪回首的过去,也就这些能博点同情,看看客人能不能加点别的spa什么的嘛。别了,这么晚了,不加了我得走了。她笑了笑,说道,你一看就不是会做spa的,我根本就没做这个打算。好了,时间到了,我先出去了,你在里面休息一下,然后去结账就可以了。说完,她端着木盆精油就出去了。
我穿好鞋袜站起身,走到她之前坐的地方拿起放在地上的记账单,发现上面竟然有几滴泪渍,我不禁纳闷,自己编了那么多遍故事竟然还能把自己说哭?我关上门,走出来这间昏暗的包间。